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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2 / 2)

好在他从辰时离家至今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未时的太阳渐渐西沉,但天际依旧明亮,哪怕慢条斯理,多耽搁会仍能赶上晚饭,见时间还算充裕,陆知杭记起来时背上的竹篓还放在悬崖边,以及那一株株茵陈正翘首以盼,待有缘人摘下。

“现在摘些回去,正巧能赶上小食。”陆知杭估算了一下时间,大差不差。照着今早的路线,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那片生机焕然的茵陈蒿就映入眼帘,就连失落在尘土上的竹篓都未动半分。

远处青山烟波渺渺,身侧微风习习,蝉鸣声在这寂寥的悬崖边惊起枝叶一阵阵窸窣声。

陆知杭骨节分明的双手伸出,缓缓捡起被人遗弃的竹篓,轻轻吹了吹上面沾染上的尘埃,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埋首认真而仔细辨别眼前的青葱绿叶,挑挑拣拣几番,将成色还算满意的药材放置竹篓内。因为这片草药是无主的,他倒没跟大自然客气,看得过眼的茵陈一根不落,如蝗虫过境,只剩残垣。

陆知杭担忧动作过大,坏了药性,因此极为小心谨慎,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偌大的一片茵陈蒿采摘起来本就不易,更何况陆知杭这等谨慎的采法,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

在陆知杭沉浸在采药的光阴时,远在扬江镇的张楚裳却没那么快活了。

骤然发现与自己同行的公子已不知所踪,张楚裳心下咯噔一声,短暂懵逼过后就明白对方应是冲着竹文客栈去了。

张楚裳有不得不跟着一起去的理由,只得辜负公子好意了,于是整装待发,找好地方托付自己的马儿,目光坚定的穿过重重人群,往竹文客栈的方向走去。

对方消失不过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她现在即刻赶去,应该来得及。

放下心来的张楚裳好不容易来到还算空旷的地方,正迈着脚打算小跑起来,后颈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勒得她难受得紧,不由语气冲撞的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放开我!”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要不是问了人,你还不知道要野到何时才知道回家!”张怀仁没好气道。

“呃……舅舅怎么来了。”张楚裳挣扎的动作一顿,暗道不好。

“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刚刚不还叫着不长眼的?”张怀仁松开抓着衣领的手,瞪着眼睛佯怒道。

张楚裳见舅舅起了火气,连忙双手合十,歉意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是您吗?舅舅,我还有急事呢,快放我走吧。”

“你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事?快跟我回长淮县。”张怀仁对她的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任凭张楚裳怎么挣扎也无用,被身后的丫鬟搀扶着押进轿子内。

“舅舅,你放开我,我真的有要事啊 !”张楚裳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半路张怀仁杀了出来呢?

“休要狡辩,我这次可不信你鬼话了。”张怀仁坚定道,这是他无数次被侄女坑蒙拐骗后得来的经验,既要不被骗,就该当张楚裳的话是在放屁,左耳进右耳出才是。

“我刚刚做好事去了,我是要去救人的,舅舅,快放开我!”张楚裳见轿子抬起,急了。

“这次又给你编出个新花样来了。”张怀仁笑了笑,一扬手让轿夫走快些。

“我说的是真的,求求你了!”张楚裳无奈道。

可惜,无论张楚裳如何说,张怀仁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反抗无果,最后还是苦兮兮的被拎回家。

彼时的扬江镇上,一间装潢富丽堂皇的三进制院子内,门口栽种两颗柳树,拴紧的木门左右各站着两个身穿麻衣的青年,普通的脸上隐隐含着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前堂内布置简单,端坐在檀木椅上的少年近乎无暇的俊脸上,偏生得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只悄悄瞧上一眼,就觉得贵不可言,不忍冲撞。

他外罩暗红色织金宽袍大袖外衫,内衬玄色素面杭绸,脚穿厚底黑色长靴,金色的发冠将后脑勺如丝绸般的发丝整齐绾好,双眉好似染上了上好的松烟墨,浓密之余晕染得极好。

少年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斜眸睥睨着跪伏在地上的手下,抿紧的薄唇微弯,漫不经心道:“如何?”

茶香四溢,清冽醇厚,可与那俊美绝伦的人相较,上等的好茶都远远不及,总让人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那人听到主子的问话,头愈发的低,犹豫了片刻,艰涩道:“回主上,符大人已被人提前营救。”

云祈喝茶的手一顿,丹凤眼微眯着审判身前跪伏的人,不满地把手中滚烫的茶水自杯中倾斜而下,尽数泼在那人身上。

“废物。”云祈冷笑一声。

感受着肌肤上的灼热,那人仿佛没有知觉般,回忆了一番审讯来的消息,如实回答道:“是一个戴着面具,身穿孝衣的男子所为,身量不高,似乎是这附近的农户。”

他们并没有猜测陆知杭此时的年岁不过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怕鞋子里垫了点东西也高不到哪去,只当他是个个子中等的青年。

听着手下的回答,云祈凌厉的墨眉不由蹙起。

他确信这次截杀,除了幕后主谋,应该只有自己知道才对,谁料半路杀出个“路见不平的侠士”,真是坏了他的好事。可他此行来到这里本就是极为隐秘之事,筹谋许久才打点好,从皇宫不声不响到洮靖城,不好多生事端。

“上次让你查的那个书生,如何了?”云祈半个月来都在筹划符尚书之事,倒险些忘了镇阳茶楼那个俊俏的小书生了。

“属下并未查到有何异样的地方,那书生时自张家村搬迁到长淮县来得,此前家道败落,以卖些豆腐为生,前些时日在院试中了秀才。”那人一五一十禀报,末了又补充道:“未见到他与官家的人有何过密的接触。”

“……”云祈闻言思忖了起来,倒不是在想陆知杭,而是符尚书一事。

若不是巧合的话,会是何人呢?竟让他的谋划尽付流水。

“主上,尚文福营救时动静颇大,不如我等循着痕迹再勘探一二,指不定能发现点蛛丝马迹!”手下见云祈不语,连忙把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嗯?”云祈挑了挑眉,突然站起身来,眸光微深,轻笑道:“既如此,我便与你们一同上山。”

若真是凑巧,云祈就自认倒霉,当自个没这个运道,可他千方百计,几经谋划下,安插在太子身侧的棋子好不容易传来消息,有了能让符大人站到他这一边的机会,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却被人抢先,怎能让云祈当做不知,咽下这口气呢?

虽说符元明不过是个满口经文的耆耄老者,可其背后的关系网、当今丞相的恩师,这些关系赋予的意义下,这个人就值得自己拉拢了。

更何况符元明并非年迈致仕,圣上几次驳回其辞官的请求,最后拗不过这老头才同意,想要复官也不过是递上一张折子的事,而符元明之所以不愿混迹官场,无非就是觉得圣上非明君,太子也无甚可期,心灰意冷下才想着回乡。

正是因为符元明对太子的不满,连带着丞相张景焕也非太子一党,才让想拉拢张景焕的太子生出了截杀符元明的心思来。

云祈不能确定那个戴着面具的怪异男子究竟是不是凑巧,但这不妨碍他暗暗记恨上这个坏自己好事的人。

少年负手而立,透过雕花木窗,遥遥望去,透过远处河畔的杨柳,似在看些什么,神色莫名道:“你最好只是凑巧,若是别有用心之人……”

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

云祈话音未落,手底下的几人就备好了马匹,那几匹马无一不是精壮的良驹,乖巧的静立在院外,时不时打个鼾。

“主上,请上马。”方才禀报消息的手下牵着一匹这匹月白色的马来,长长的鬃毛耷拉在旁。

云祈并不应他的话,随手接过身侧人递来的黑纱斗笠,戴稳后才一踩马镫上马,动作清爽流利,看得出是擅长骑射之人。

几人见云祈上了马,才敢跟在后头坐上马鞍,抽着马鞭一同前往那处偏僻的山林,只不过他们疾驰着良驹到的时候,适才还血肉模糊的战场具是被清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杂乱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顺着马蹄去。”云祈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

几人闻言立刻就马不停蹄的顺着印子走去,跟着那繁乱的马蹄印跑了片刻,竟是到山脚下。

“主上,烦请下马,看这踪迹,可能是需要上山。”紧随云祈左右的男子说道。

陆知杭几人上山时虽谨慎的处理掉了痕迹,但随后搬来救兵却没那个心思了,一来人数太多并不好清理,二来,他们人多势众,就算真有歹人,谁是羔羊还说不定,因此倒也没刻意掩埋掉一路上留下的脚印,便宜了云祈一行人,顺势摸索到这。

“嗯。”云祈颔首,随后纵身下马,跟在自己的贴身侍卫身后,头上戴着初次见到陆知杭时的斗笠,精巧的五官都被这一面黑纱尽数遮掩。

为首的男子身穿宝蓝色的短打,分几人走在前方,另外几人在身后护着,随时注意周遭的动向,那走在前头的人即要注意脚印,为云祈带路,还要收拾两侧的杂草开路,毕竟自家主人穿得华贵,可别被这等脏乱之地污了衣襟。

“这山道颇有些险峻,主上小心些。”探路的人朝着云祈恭敬道。

云祈默默抓着小道上的石块,没说话,专心致志的顺着脚印的痕迹往前走,走了一会到半山腰上,远远就瞧见了被人整根拔起的草丛,几人赶紧小跑上前,入眼就是一块巨石,以及失去了草丛的庇护,露出全貌的空旷地洞,到了这里就没有那般显眼的脚印了。

“没想到符大人居然是藏身在此处。”那宝蓝色短打的男子惊呼一声。

“周围没有脚印了吗?”云祈环顾四周,冷然道。

“回主上,四周都有,但多是零零散散的,怕是乡野之人偶然途经留下的。”勘察完附近几十米痕迹的手下迟疑道。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毕竟这片无名山上的草药不少,方圆几个小山村不时就会上来采摘一些回去,更有甚者就靠着买卖草药度日,自然就留下不少脚印了,好在他们不认识茵陈,只当是野草,不然陆知杭就该白跑一趟了。

这回答显然不是云祈想要的,又在这地洞勘察了半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低垂下眉眼,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思索半响后,把声音放低道:“你们四散开来,分头行动,半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

“是!”几人都是恭敬答道。

云祈语毕,复又对身侧的护卫道:“居流,你跟着我,往前面走。”

“是。”那名叫居流的人应下,也不奇怪云祈会叫二人同行,毕竟他是他们此行几人中身手最好,哪怕此处看着人迹罕至,也要小心为上,保护云祈左右。

“将我的佩剑拿来。”云祈伸出右手,直截了当道。

荒郊野外,身畔又只有一人,若不将佩剑带在身上,他多少有些不放心,这种疑心,是从儿时带来的,令他无法对任何人推心置腹。

就像他娘说的,莫要期盼他人的垂帘,唯有自身的权势是对自己最大的保障,而他牢记于心。

居流把别在腰间的枣红色长剑双手递给云祈,神态谦卑,无声的跟在对方的身后,目光流连在四周,似乎但凡有异动,就会让来人命丧当场。

握紧手中的佩剑,云祈目不斜视,专注的用剑鞘拨开面前的杂草,哪怕四周没有异动,他的脚步声仍旧压到最低,仿佛怕惊扰到了什么人一般。

居流发出的声响比之云祈的还要小声,比起寻找脚印,他更多的是在保护云祈的安危,神情严肃的流连左右,突然他目光定在一处明显被人踩踏得奄耷的草丛上,眼睛一亮,朝云祈禀报道:“殿下,这里有处踩踏的痕迹。”

一声殿下将云祈拉回现实,他回首看了居流一眼,皱眉呵斥道:“哪怕此地渺无人烟,你也不应该如此唤我。”

“是……小的疏忽了。”居流面露悔意,为他的大意而懊恼,毕竟他们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是不是就真的没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训斥完居流,云祈径直往他先前所指的草丛而去,只见那一小丛杂草还绿意盎然,却从中间部分折断,故而耷拉在那,仔细查看一番,他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说道:“这断面还留着汁液,想来是刚留下不久的,往这个方向追。”

“是!”居流点头。

两人有了新的发现,动作愈发谨慎了起来,有意识的掩藏起自己的身形,尽量不发出较大的声响来。

不过,他们却是不知,这头的陆知杭还在埋首苦干,专心致志的摘着他的茵陈,早就忘却了身外事,哪会注重一些微小的窸窣声,毕竟这山林时要是发出个声响他就一惊一乍,该是无甚精神干其他事了。

陆知杭将土地挖开,小心翼翼的把自然生长在此地的茵陈连着根茎全部摘下,又检查了会,确定没有受损后,陆陆续续重复几次,摘下几株放到竹篓内,这些倒不是用来给张氏治病的,而是他打算带回去自己种植。

用来入药的那些药材,陆知杭并未连根拔起,而是给这片茵陈蒿留个生机,来年有机会再继续薅羊毛,毕竟他得注意循环利用,不能赶尽杀绝。

茵陈蒿虽说不是什么珍贵的名种,但派人漫无目的的在各地寻找也需要费时费力,这里就有现成的,他当然不会自断后路,其他村民也不认识这玩意,陆知杭就权当是自己的东西在养着了。

耗费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摘好了张氏几天的用量。

陆知杭站起身来,下肢由于长时间的站立而麻痹,他锤了锤有些发麻的双腿,活动一番,待能站稳了才背起地上的竹篓,遥望穹顶之上被层层叠叠的薄云追逐的日光,悬崖下洮靖河水微漾,河畔柳枝条儿翠绿飘荡,不由心情大好。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

心境阐明的陆知杭起身正想回去,可话音未落就突然听到一声剑鸣,身后霎时肃杀之气来势汹汹,叫人如鲠在喉,身临寒窟。

陆知杭念诗的兴致顷刻间消失殆尽,收敛住嘴角淡淡的笑意,镇定地转过身来,入眼的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翩翩如玉的少年锦衣华服,衣袂和斗笠随着山风徐来而翻飞,他如霜似雪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而那闪烁着寒芒的锋利剑身正直直的拦在陆知杭身前,只要他敢多迈半步,就能血溅当场。

“你究竟是何人。”云祈嘴角啜着的笑意颇有深意,似笑非笑,已然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此行要找的那个,毕竟这面具白衣太过惹眼,想认错都难。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人有胆识敢坏他大事,却不知该早早离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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