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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章善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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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sp;&emsp;顾荇之抬头看向吴汲,放在鱼符上的手右移,来到那册带着火燎痕迹的太医院记录上。

&emsp;&emsp;他看了一眼太子,再看了一眼徽帝,终于还是将记载着徽帝用药情况的书册递给了吴汲。

&emsp;&emsp;片刻,只听空寂的藏经阁里倏然“啪哒”闷响,是书册落地的声音。

&emsp;&emsp;吴汲仿佛失力,踉跄两步扶住房柱,垂在广袖之中的手紧握成拳,背上隐隐可见青筋跳突。

&emsp;&emsp;他不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叁尺二方地,半晌才低低地笑了,喃喃道了句,“你果然一早就知道了。”

&emsp;&emsp;知道自己不育,知道太子和嘉宁都不是皇室血脉,知道他对皇后一直以来的心意,也知道他们曾经的一夜贪欢……

&emsp;&emsp;是呀,这样的事,饶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都不是能善罢甘休的,更何况那人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emsp;&emsp;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吴汲还担心两人的先天遗传,会不会让徽帝起疑。

&emsp;&emsp;可是没有,徽帝对他依然信任重用,对皇后和两个孩子,也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备至。

&emsp;&emsp;故而自幼便多得徽帝照拂的吴汲以为,徽帝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

&emsp;&emsp;如今遮羞布被揭开,这么一想他才发现,徽帝善于心谋、玩弄权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又会不知情呢?

&emsp;&emsp;一切不过是他视而不见的自欺欺人罢了。

&emsp;&emsp;室内一时寂寂,只剩风吹书页的沙沙轻响,像有只无形的手,将那些过往与现在变成一页页泛黄的纸张,在眼前历历翻阅起来。

&emsp;&emsp;吴汲忽然浅淡地笑了,他声音低低的,近乎自语道:“陛下与微臣,自幼的情谊。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是陛下要拿回去,只需告诉微臣一声,微臣莫有不从……”

&emsp;&emsp;话音未落,便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emsp;&emsp;他静静地看过来,眼眸冰冷,不染一丝情绪地问,“包括你的命么?”

&emsp;&emsp;吴汲一怔,暗淡的眼眸垂下来,缓缓应了句“是”。

&emsp;&emsp;徽帝却兀自笑开。他喘息着,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枯涩的眸子看过来,依旧带着帝王的冷傲与威严。

&emsp;&emsp;“朕从小便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父子兄弟。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他们愿意赴汤蹈火、舍弃性命,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又都可以食言,回头便要致你于死地。”

&emsp;&emsp;他顿了顿,道:“元尚,这些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朕信你,无疑是奢望。”

&emsp;&emsp;“所以陛下便宁愿大费周章,不折手段地去夺么?”

&emsp;&emsp;“是,”徽帝颔首,“别人给的,别人也能拿走;只有自己抢来的,才是谁都拿不走的。”

&emsp;&emsp;一席话,说得众人无言。

&emsp;&emsp;徽帝轻轻地笑了一声。

&emsp;&emsp;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太子之位便是岌岌可危。他身体羸弱,又有燕王那么一个出色的弟弟,先皇后死后,徽帝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emsp;&emsp;太子之位成了他唯一的一根稻草、亦是心魔。一叶障目,他便是紧紧抓着这根稻草,一步错,步步错。

&emsp;&emsp;先帝要为燕王铺路,他便干净利落,截他的路。

&emsp;&emsp;不能生育,他便利用吴汲对皇后的真心,利用皇后膝下无子、后位不稳的恐惧。

&emsp;&emsp;那一夜的事,他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

&emsp;&emsp;甚至吴汲喝下去的那壶酒,都是他亲自选的——醉天涯。

&emsp;&emsp;一梦南柯,笑醉天涯。

&emsp;&emsp;曾经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取走他手里的药碗,背着太医让他尝了一口。

&emsp;&emsp;那是他这辈子喝过的第一口、也是唯一一口酒。

&emsp;&emsp;醇烈的滋味在舌尖喉头化开,他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因此肆意地跳动。

&emsp;&emsp;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活着的感觉,原该是这样。

&emsp;&emsp;可身陷囹圄,枷锁沉沉地压下来,那双曾经仰望星空的眼睛,终于还是落到了脚下的一隅。

&emsp;&emsp;他不知道从哪一步起,自己就开始走了岔路。

&emsp;&emsp;只记得一步一步走下来,再回头看,过往种种竟全都不见了。

&emsp;&emsp;他站在一方暗夜围拢的孤岛,看不见过去,也望不见未来。

&emsp;&emsp;佛龛前面的白旃檀,窸窸窣窣地烧着。佛堂里的菩萨低眉,用一对隐隐然的愁眉看他,衣带裙裾都奔然。

&emsp;&emsp;仿佛他所立之处,便是人世的悬崖。那双硕大的裸足,已行过了数生数劫。

&emsp;&emsp;空阔的佛堂里,徽帝忽然笑起来。

&emsp;&emsp;他看向垂眸静坐的顾荇之,声音里染上几分释然。

&emsp;&emsp;“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朕记得小时候看到这句话,曾问过太傅: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坏人只要不再做坏事,就可以像好人一样,登极乐?太傅说是。”

&emsp;&emsp;“可是朕一直不明白啊……若是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那好人一辈子行善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emsp;&emsp;躺下的人抬头,于青烟细聚之中与他对视。

&emsp;&emsp;“皇上说错了。”

&emsp;&emsp;掷地有声的一句,想在耳畔如金石相击。

&emsp;&emsp;顾荇之看着徽帝,不避不闪,一字一句地道:“行至今日,皇上还不明白么?”

&emsp;&emsp;“陈相曾经告诉我,放下的难,难在于屠刀一起,便由不得自己。如若还能放下,于他而言便就是最大的善。”

&emsp;&emsp;所以,即便是知道自己可能有去无回,陈相也依然给了徽帝最后一次机会。

&emsp;&emsp;同样身处黑暗之中,总有人愿意抬头,愿意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善的可能。

&emsp;&emsp;“可是你辜负了他们。”顾荇之淡淡地道,取来面前那张北伐军旗,展开在徽帝面前。

&emsp;&emsp;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在中间留着一个“死”字。

&emsp;&emsp;“这是宋毓给我的,”顾荇之一边展开四角,一边娓娓地道:“他说这是燕王死后,他派人能找到的唯一一件遗物。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旗上写一个这么不吉利的字?他说那是一个小兵的父亲给儿子的。”

&emsp;&emsp;“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固守国土,勿忘本分……人人都怕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可殊不知,那复杂的人性,本来就有十八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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