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的手藏在裤子口袋里攥紧, 闻言，他脸上露出浅浅的欣喜，拿出手贴在石柱上, 手心的汗和冰凉的石头碰撞, 他的心颤了一下。 </p>
林北克制的享受这份隐秘的喜悦, 问：“你应该随身带了图纸吧？” </p>
“带了。”房利财掏出图纸。 </p>
码头人头攒动，为码头的繁华做出了贡献, 数以亿计的水滴凝聚在一起，托起了货船, 托起了红日, 为河面的繁荣奉献出自己。 </p>
两个年轻人和欣欣向荣的码头融为一体, 那么的意气风发，只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 </p>
“我已经丈量好了土地面积，不过我还是带你去看一下, 我们再去订材料。”房利财咬着笔，收起图纸说。就在刚才他和林北沟通了细节, 两人又争论了一番, 最后房利财改了几处细节，还决定建一个澡堂。目前机|关部门自己有澡堂, 厂子里面建了澡堂，还没有出现私人澡堂, 客商想要洗澡就十分困难，林北建议他建一个澡堂, 房利财激动想一旦他的旅馆建成, 不管旅馆怎样，就凭澡堂，就能轰动整个小镇, 他直接接受了林北的建议。 </p>
他迫不及待想要做出成果，便马不停蹄带林北过去，指着被压平的地面说：“这里原本堆了砖头，那里堆了钢筋，是刘壮联系的厂子。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终止和他合作，要和他算账，他拒绝算账，我找到了我父亲，我父亲代我处理这件事，我父亲处理完这件事告诉我，砖头是刘壮堂弟的窑厂烧出来的，质量不行，钢筋是次品，钢筋厂那边给刘壮回扣，刘壮帮他们处理这些次品。” </p>
房利财庆幸他和刘壮闹翻。 </p>
房利财语气里难藏气愤、庆幸，林北花了两辈子时间懂气愤、庆幸两种情绪，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没有出言说什么。 </p>
林北用脚丈量土地，心里有了底。 </p>
这时，房利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们先签了合同，再去订材料。” </p>
“行。”林北说。 </p>
两人在房利财家签了合同。房利财家里正好有两辆闲置自行车，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四处跑选材料，花了三天时间，才订完建旅馆所需的材料，林北又去租支架。 </p>
这天，林北拿尺子丈量土地，又用特殊的手段弄出一条笔直的线，他沿着这条线撒石灰，画旅馆布局图。 </p>
他扭头抓石灰，石灰被怼到他眼前，林北抬眼，林东抓着石灰口袋傻笑，林北抓了一把石灰继续忙活。 </p>
林东丧气垂头。小弟通知他俩他要给房利财盖旅馆，他俩惊讶，又生出郁闷，凑在一起回忆小弟什么时候会学这些的，结果发现爹娘、爷奶占据他们整个幼年、青年，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怎么关注小弟，很少和小弟一块儿玩。 </p>
时间慢慢拉近，林东目瞪口呆发现小弟的身影变多了。 </p>
林东想如果不出意外，小弟的身影会越来越多，直至占据他整个壮年的回忆。 </p>
林东乐了起来，笑嘻嘻凑近：“小北。” </p>
“干啥？”林北。 </p>
林东：“……” </p>
他不干啥，就想叫一声。 </p>
林东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喊：“小北。” </p>
林北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林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预感到如果他说不出一个叫小北的理由，小北将亲自动手把他揍成一条死狗。林东嘶一声吸了一口凉气，吞一口吐沫：“你辍学那年，经常不在家，你是不是那会儿跟人家学盖房子、粉墙手艺？” </p>
林北：“……嗯。” </p>
他上辈子学的手艺，能说吗？当然不能说。 </p>
“那些手艺人傲气，脾气还坏，你一定很辛苦。”林东脑补瘦瘦小小的少年忍受泥瓦匠的坏脾气，灰头土脸搬砖，抱着比他还高的铁锨和水泥，把水泥铲到桶里，拎着桶给泥瓦匠送水泥……呜，林东想哭。 </p>
林北要说些什么制止林东脑补，林东却抢先一步出声：“小北，我和你二哥很高兴跟着你学手艺，因为小北没有手艺人的傲气，脾气也好，最重要的是小北不会虐待我俩，你知道的，我和你二哥最吃不了苦。” </p>
林东刚刚苦着一张脸，现在却笑的像一只偷腥的猫，林北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碍眼，说的话也气人，他中气十足说：“滚——” </p>
“我滚了，又滚回来了。”林东动了动脚，后退一小步，又前进一大步。 </p>
林北：“……” </p>
这货脸皮越来越厚了。 </p>
“拖拉机，是拖拉机！”林南激动喊。 </p>
林北拿布擦了擦手，顾军看到林北，他把拖拉机开了进来停火，跳下拖拉机，递给林北一根香烟。 </p>
顾军环顾四周，插火柴点香烟，林北跟他借火，他问：“林师傅，就你们仨盖房子？” </p>
林北抽一口烟，笑着说：“一共二十来个人，这不，我寻思着材料需要几天才能到齐，干脆让他们在家里等，还能帮家里收稻子。” </p>
年轻小伙初到余淮镇就接了这么大的单子，居然不急不躁，看着也很有成算，顾军预感到年轻小伙会走的更远，他有心和他结交，就没有着急卸砖，和林北唠起了闲话。 </p>
这正合林北的意。林北和他聊自己的见闻，聊盖房子琐事。 </p>
顾军说起他运砖遇到的破事，又主动聊窑厂。现在政策松了，好几个村挂靠乡镇府办窑厂烧砖，和他们抢生意，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当然，他不会和林北透露这些事，他不会让林北知道窑厂的艰难，他只会说窑厂风光一面，引导林北对窑厂有极好的印象，为窑厂留住这个大顾客。 </p>
林北顺嘴提他会开拖拉机，接着聊其他事，顾军把林北会开拖拉机在脑子里过几遍，心里有了思量，他把话题绕回拖拉机上：“你们那有拖拉机吗？” </p>
“我们那个穷地方怎么可能有拖拉机。”林北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想开拖拉机，跑去蹭镇政府的拖拉机过过手瘾。” </p>
“这样啊。”顾军猛吸一口烟，“林师傅，你有没有兴趣体验一下运砖？” </p>
“有。”林北跃跃欲试。 </p>
顾军丢下烟头开始卸砖，林东、林南吭哧吭哧帮忙卸砖。 </p>
卸完了砖，林北嘱咐兄弟俩不要乱跑，老老实实看材料，他开拖拉机载顾军回窑厂。 </p>
林北真的会开拖拉机，不是满嘴跑火车，而且他倒车技术非常老练，顾军对林北又高看了一眼。 </p>
林北拉一车砖回到小镇，顾军从车上跳下来，打趣道：“林师傅，你这技术可以到大厂开拖拉机了。” </p>
“我对大厂没有兴趣，我倒是对你们窑厂的拖拉机有兴趣。”林北半真半假说。 </p>
顾军愣了一下。他们窑厂的拖拉机是公家的，不能买卖，林北不会不知道，所以林北刚刚说话的意思不是买拖拉机，那只能是林北想借用拖拉机。 </p>
“你想什么时候借？”顾军问道。 </p>
“11月中旬，租一天。”林北强调不是借，是租。 </p>
窑厂的淡季是11月、12月，次年1月、2月，一个月只能接到几单生意，拖拉机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停在窑厂吃灰，倒是可以租给林北用一天。 </p>
这事顾军一个人就可以做主，他爽快说：“你哪天要用拖拉机，到窑厂直接找我。” </p>
“好。”林北没有一点儿矫情应下来。 </p>
等到顾军开拖拉机离开，林东、林南凑过来，稀罕地盯着林北。 </p>
“大哥、二哥，你俩在这里候着，有人送材料，你俩接待，我回去组建瓦匠队。”林北掏出一张纸，纸上写满了材料的种类和数量，把纸张交给兄弟俩，叫兄弟俩对照着纸接收材料。 </p>
林南捏着纸，傻乎乎问：“你刚刚不是跟顾军说你有瓦匠队吗？” </p>
林东也满脸困惑盯着林北。 </p>
“对啊，我回去找齐了人，不是就有瓦匠队了吗？”林北丢下这句话离开。 </p>
林东、林南：“……” </p>
耳朵学会了，脑子好像没有学会。 </p>
气人！ </p>
回去的路上，林北想起了上辈子。 </p>
上辈子瓦匠队人手不够，就到青砖墙下招临时工，没有人愿意去，因为在瓦匠队里不管是工头还是小工，他们脾气大，特别排外，每当雇主提意见，或者催工，他们那天就特别暴躁，就会拿临时工出气，大家宁愿继续等活，也不愿意遭这份罪，他迫切的想要学习一门手艺，就去当临时工。 </p>
他学了两年，开始自己接活，瓦匠队知道这个消息，和他干了几场架，还放狠话要废了他的手。当时，朱砚唯回家跟朱刚强抱怨老师讲课她听不懂，儿子和她讲她不会的知识点，她一下子就懂了，她叫儿子小老师，特别开心对朱刚强说朱刚强下回到学校开家长会，朱刚强一定会听到班主任表扬她，朱刚强知道他遇到麻烦，帮他解决了瓦匠队，跟他提起这事，还说朱砚唯自从上了初中，一学期比一学期沉默，是儿子让他看到了久违的笑脸。 </p>
这事过去没多久，他接到一单生意。没有自己的队伍怎么办，他回村组建队伍，手把手教他们造房子，完工了，他们回村种地，他继续在镇上接活，给人拉货，给人粉墙，给人拆墙，如果他接到盖房子的活，他回村吆喝一声，他们背着大铁锅，带着粮食，扛着被子跟他走。 </p>
林北有些怅然。 </p>
儿子高考那年，莲花镇还没有出现楼房，村里最好的房子依旧是瓦房，他不知道再过几年，莲花镇和村里会不会出现楼房，一定会出现吧，那时他们给人盖楼房，一定混的如鱼得水。 </p>
林北的脸慢慢的舒展开来。 </p>
回到村里。 </p>
林北到他大伯家，他大伯的小儿子林玉章正在淘米，林北走近问：“堂哥，怎么就你自己在家？” </p>
“娘他们到地里捡稻穗，爹他们在谷场打稻子。”林玉章无精打采说。 </p>
“哦，可还有哪家没有割完稻子？”林北问。 </p>
“家家连天加夜割稻子，已经把稻子运到谷场，就差打稻子了。”林玉章端着米进灶房。 </p>
林北跟着进去，小声问：“我接了一份活，人手不够，你要不要跟我干？” </p>
“干！！！”林玉章激动喊。 </p>
“你要不要和大伯商量一下？”林北说。 </p>
“我比你大，咋就不能自己做主。”林玉章表示自己能做主。开玩笑，他跑去跟他爹说他要跟堂弟一起出远门，他爹一准和前几次一样不同意，劝他安安生生种地，吓唬他外边危险，他们老农民把握不了。 </p>
“你还是说一下吧。”林北建议道。 </p>
“我走之前，到池塘那里吼一嗓子，四叔听见会告诉我爹的。”林玉章说。 </p>
林北点头，交代他带一床棉被，多带几套衣服，又补充道：“大概11月底12月初完工。” </p>
他又去找其他人，如果他们愿意跟他干活，就知会一声家人，到时候他们在村口集合。 </p>
林北到池塘找余好好，余好好果然在这里。 </p>
林北先和他爹打招呼，林志炳嘀咕：“你这次出门的时间怎么这么短？” </p>
“顺路回家看看，我等会就走。”林北说。 </p>
“哦。”林志炳把心思放在象棋上。 </p>
林北抱起儿子，拉着余好好远离这群老头，神神秘秘说：“我大概11月中旬开拖拉机路过村口。” </p>
“我还没有坐过拖拉机呢。”余好好兴奋说。 </p>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告诉其他人。”他倒是不怕那群家长，就怕林志昆听到消息在村口堵他，毕竟林志昆刚劝他好好种地，他就把劳动力拐跑了，林志昆杀他的心都有了。 </p>
林北又和余好好说了几句话，蹭了蹭儿子的小脑袋，便匆匆离去。 </p>
“狗儿子，你给我回来。” </p>
“爹，我听你话才是狗儿子。” </p>
季小柒背上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裹，举着一个口铁锅拼命跑，老汉实在跑不动，他停下来，林北拿衣领挡住脸，从他身边走过去。 </p>
林北到了村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带领大家离开。 </p>
林玉章到了村口，看到大家走远了，他追赶大家，喊：“快跑。” </p>
前面的人不知道情况，听到有人喊跑，他们死命跑。 </p>
到了莲花镇，他们回头，林玉章追上他们，也回头：“你们看啥？” </p>
“看有没有人追过来逮我们回去。” </p>
林玉章：“哦，我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追你们。” </p>
众人：“……” </p>
那你让我们跑啥！ </p>
林北发现林玉章还是这么欠揍，不过他做饭的手艺挺好的。 </p>
林北带他们到了余淮镇，没有留时间给他们适应，直接带领他们开工。 </p>
他带领他们先盖澡堂。 </p>
现在天气凉了，露天睡觉不现实，去住招待所不划算，还是住进澡堂睡大通铺好。 </p>
刘壮听人说房利财找了一群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乡下人建旅馆，又听闻他们已经开工了，他带了一群兄弟过来看热闹，因为顾忌房利财那个在机|关上班的爹，他不敢在这里闹事，就只是过来看热闹，顺便找机会抓到工头的错处，到房利财面前添油加醋告密，如果房利财踹掉工头，重新和他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p>
结果，他看到了啥。 </p>
乡下人搬家了，住进新房子里了。 </p>
瓦匠队里居然有一个会做饭的厨子，厨子第一天到镇上，就买东西自己腌咸菜，是各种咸菜，厨子每天老晚才去买菜，买的都是不好看却新鲜的菜，搭配他腌的咸菜炒菜，M的，好香。 </p>
刘壮气的骂娘，跑去找房利财告状：“他们哪是盖旅馆，他们分明是拿你的钱享受。你满县城找，找不出比他们会享受的瓦匠队。” </p>
房利财每天跑三遍看进程，自然知道这事，他还经常留下来蹭饭，不得不说林玉章腌的咸菜真下饭。 </p>
房利财不理刘壮，他去找许初彦，邀请许初彦去看看他的旅馆盖的咋样，夏露也在，跟着两人过去。 </p>
到了地方，许初彦震惊说：“你的旅馆建成，你爹为了避嫌，把到县里考察的同事领到招待所，人家路过这里，说不定在心里想你爹是不是不待见他们。” </p>
虽然墙壁只到膝盖，但是光看布局，就知道旅馆格局一定不错，最最重要的是，旅馆旁边就是澡堂，泡澡真方便，不像县里的招待所，你想洗澡，还要拿水瓶去打水，把水倒进盆里，瑟瑟发抖蹲在狭小的厕所，拿毛巾抹身体，就……很委屈。 </p>
许初彦赶紧甩头，试图甩掉这些画面，不行，他越是想甩掉画面，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完了，他有点可怜叔叔了。 </p>
房利财知道县里的招待所条件怎样，脑补出了和好友一样的画面，他捂着肚子大笑，嘴角都笑酸了。 </p>
林北看到三人，哦，他忽略了刘壮，朝三人挥了挥手，便投入到工作中。 </p>
两道爽朗的笑声持续钻入林东耳朵里，林东悄悄瞥了一眼两人，凑到林北身边：“我们现在已经上手了，你过去和他们聊天也不要紧。” </p>
“不用。”林北拒绝道。 </p>
“专心干活，别偷懒。”林北又说。 </p>
“哦。”林东。 </p>
晌午，他们放下工具吃饭，房利财、许初彦、夏露已经离开了，只有刘壮蹲在路边，手抱胸，嘴里叼着烟，眼睛贼溜溜乱转，林北皱了一下眉头。 </p>
又过了一些日子，刘壮可能接到活了，没有在林北眼前晃悠。 </p>
林北不用分心盯着刘壮，日子过得舒服起来，他还迎来了两个小客人。 </p>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林玉章喊他们吃饭，两个小孩手牵着手跑过来，小女孩脆生生问：“你家的饭好吃吗？” </p>
林北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你尝尝，看我家的饭好不好吃？” </p>
小女孩尝了一口，眼睛一亮，捧着碗，把肉嘟嘟的脸蛋埋进碗里，快速挥动筷子往嘴里扒饭。 </p>
小男孩静静地立在一旁，他虽然想吃，却没有开口要，努力把眼睛移到别处。 </p>
林北又拿了一个碗，夹一些菜递给小男孩，小男孩低声说：“谢谢。” </p>
小女孩是朱砚唯，林北见她这么努力干饭，有些怀疑朱刚强骗了他，事实应该是朱砚唯不挑食，很好养活。 </p>
林北一开始没有想起来小男孩是谁，朱砚唯叫他张衡安，林北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上辈子在镇上呆的时间也不短，镇上的人他全部认识，却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p>
某一天，林北脑袋里闪过三张脸，是砂锅坊老汉小女儿一家三口的脸，他想起来了，张衡安是顾美兰的儿子。 </p>
朱砚唯、张衡安成了这里的常客，一到饭点，他俩准时出现。 </p>
他俩不是熊孩子，吃完饭就离开，所以林北没有制止。 </p>
这天，两个孩子准时报道，自觉地拿属于自己的碗，学叔叔们坐在砖头上吃饭。 </p>
林北和大家交流细节，余光不小心瞥见朱刚强掐自己人中，能让朱刚强这么生气的只能是他的小棉袄，林北把视线移到小棉袄身上。 </p>
“张衡安，你碗里的菜菜香，我尝尝。”朱砚唯得到小伙伴同意后，熟练使用筷子夹土豆丝，嗷呜一口，“唔~我就说你的好吃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