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紧张而已，他们并不慌乱。虽然存粮不多，他们不能发笔国难财，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粮食无不能保证。
但是！前一次高价卖粮所得的钱，他们现下还能将钱变成粮食。只是眼下粮紧，相对他们卖出时的高价，这时的粮食就是天价了。他们的银子啊，就算撑得住一年的时光，也将动摇他们世家的根基。他们捶胸顿首，肉疼不已，也随即反应过来——官家买走了粮食，也就是说，粮食都在国库啊！都在天子手中啊！他们明面上不敢骂，心里却是痛骂着：天子真是好手段！这不是要人命吗？一边骂着，他们一边寄希望于，官家放粮，他们也能拿到些。然而，据他们在朝中的官家子弟说，天子已经驳回贩卖国库米粮的奏议，似乎要将粮米放给流穷人和流民。财阀世家们又觉得这也无妨，削尖了脑袋，想要家族中的子弟去做那放粮官。这个肥差拿到手了，别说被天子阴了一道，就是被连阴两道，那也不算什么事。实在不济，不是还能装穷人，装流民冒领吗？于是乎，为了争那放粮美差，财阀世家哪里还敢逼天子选秀。不只不敢逼天子，最近这段时间，天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是高声歌颂一番。同时间，盛宇卿也在洛春花的同意下，派了重兵把守各地来泰的仓库——虽说世人皆知来泰是皇后娘娘的产业，无人敢动，官府也看得紧。但这非常时期，无人敢保证没人会对来泰动心思。而在山西府，二王盛立恒眉头深锁着，伫立在窗前。灯火与月之清辉相映，照得温润如玉的盛立恒，眉间像是笼了数不清的哀愁与绝望，看着倒比那瑟瑟的秋意还浓重。云歌手执了件青灰色的外衫，走上前去，轻轻披在盛立恒身上，脸上有一丝不忍：“王爷，起风了，深夜寒凉，您顾着点身子，早些休息吧。”盛立恒反手握住搭在他肩头纤瘦白皙的手，也不回头，就那么淡淡地说着：“你说，是不是天要亡我？好端端的，一切都往更好的地步发展了，洛云却突然失了手，又起了蝗灾。”云歌触电般，攸地将手抽回，脸上回复冷清：“王爷，收手吧。您境内的粮食，被人收走三成，各世家掌握了五成，您手中只有两成而已。您撑不了多久的，便是能撑，世家们又将夺走更多的权利，您的这半壁江山，要着又有什么意思？”盛立恒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深深蹙眉：“便是没意思，路走到这地步，便是举步维艰，那也得走下去啊！”云歌深吸口气，便又道：“我早就过了的，王爷从来就不信而已。多行不义，终是走不到头的。王爷，您收手吧！”“云歌啊，你常说我不信你的话，可你要如何去信？你说的恶，我早就做下了。难不成，我真要自杀了不成？”“谁说要您自杀了？王爷我只是想您收手。这样，您不就不用再这么殚精竭虑，不用这么劳神，也不用再忍着怒火看那些世家小人在您面前唱戏，您更不用再虚与委蛇地跟他们做戏！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度过一生，不好吗？”盛立恒俯身看着云歌，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小孩，眼里有着几分嘲讽：“一朝是龙，便永生也蜷不起来。这点道理你还不知吗？枉你跟在本王身边如此之久。凭心而论，云歌，你说我对你做的，远超于一般爱人吧。可是为何，这么久了，你还是从来不对我像以前那样……”云歌突然觉得有些累。他觉得，他是劝不动一心沉迷在权势中的盛立恒了。如盛立恒所说，一朝是龙，要盛立恒他如何蜷起身子做人？他也知道，盛立恒再爱他，便是曾为他放弃了京城大战，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天下。就像前一次的洛云戎狄之行，他是知情的，他好生劝过。但那劝，也同这次一样。只是那时候，他总觉得，还能再劝一劝的！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蝗灾来了，流民将起，哪怕盛立恒屈从于世家财阀，下定决心要被他们捏着鼻子走了，那也还是要失了民心的。不对，盛立恒这边，虽一直在造势，但随着盛宇卿的崛起，称帝，这边的百姓的舆论，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容易掌控了。特别是之后，桩桩件件事情的发生，都印证了预言诗。人们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与言论。西夷将反，忠臣被害，眼下又是蝗灾……盛立恒撑不久了。可明知如此，他还不收手！“您要我像以前一样，满心崇拜你，支持您所有的决定？”云歌突然笑了起来：“那时我还小啊。我以为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可看了太多死人，这信念突然就动摇了。您对我的好，我不是一直回应着吗？我陪您睡，给您肉、体上的欢愉。但是精神上……抱歉啊王爷，我做不到再像从前。”盛立恒眼神一冷。他突然逼近云歌。云歌见盛立恒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不由得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就始后退：“不要，王爷！您顾着点身子，方才我们已经……”“已经什么？”盛立恒仍是那副温雅的样子，只眼神里满是情、欲之色：“云歌，我早就万劫不复了！接下来收走我三成粮食的人，是洛春花。大盛的粮食，如有十成。半数以上都在那对夫妻手中。云歌，我要败了！你知道吗？哪怕我再怎么委屈求全，我仍是要败的！”“你知道的，我有多辛苦！云歌，我的愤懑与不甘心，只能在你的身上，忘却一二。你别躲，别躲！”盛立恒将云歌逼到墙角，将脸凑了过去。云歌倒也没有抵抗。他也爱着盛立恒，明知盛立恒做得不对，甚至相跟盛立恒一块儿死掉。可那爱，竟也从来没变过一分！他知道，盛立恒视他的身子为精神上的丹药。他又何尝不是。此生注定纠缠，无法开解。